世界各民族的创世神话,大多只谈空间的形成,很少谈时间观念的形成。楚帛书甲篇兼说空间与时间的由来。甲篇第一段最后部分谈四时的形成,第三段几乎都在谈时间观念(历法)的形成。大谈时间观念的形成,是帛书甲篇与世界多数民族创世神话的不同之处,这可能与中国农耕文化特别发达有关,也与楚帛书是历忌书有关。 太阳的东升西沉、朝出夕落,是人类祖先建立空间观念与时间观念最重要的依据。因此,世界上(尤其是西方)不少民族都奉太阳为创世主与至上神。帛书甲篇兼谈空间与时间的形成,却几乎完全不提太阳的作用。太阳在第二段才出场,而且是由帝俊所生。第一段最后说:"未有日月,四神相代,乃步以为岁,是惟四时。"未有日月,四神竟然也能定出岁与四时。第二段开头,"日月俊生"后,大概因带来光明,使九州太平,山陵安静,此外别无作用,而且这个作用,还要归功于帝俊。帛书甲篇对太阳如此轻慢,完全符合中国古代文明的特点。自然神地位不高,祖先神压倒一切,是中国古代文明的突出特点,是中国文明区别于西方文明的重要界碑。这一特点,早在四五千年前的龙山时期就已显露出来。例如,良渚文化许多玉器刻纹,都是祖宗神居中,而且刻得很大;太阳神都在边角或下方,而且刻得很小②。《山海经》里有许多"帝"与"神",都属人间祖神,太阳不但没有"帝"的头衔,连"神"的称谓都阙如,它只有一个光秃秃的自然名字:"日",而且基本上只有自然形象,没有超凡的神性。
在帛书甲篇里,参与创世的有伏羲与女娲以及他们所生的四子(四神),还有禹、契、俊、炎帝、祝融、共工。他们全部是人间祖先神。被创者是自然界及其运行规则(历法)。可见,在帛书甲篇里,是人类创造自然,不是自然创造人类,具有中国传统文化浓重的人本主义特色。
楚帛书甲篇写的不是楚国历史传说,除了祝融,没有一个是楚的先人,它写的是当时的"天下",是全"天下"的创世神话。另一方面,这个全"天下"的创世神话是楚人所写,这使它具有一定程度的楚文化地域特色。《易·系辞下》记述历史,首举"包牺氏之王天下也",接着依次举了神农氏、黄帝、尧、舜。除包牺氏外,没有一个人物与楚帛书相同。这或许是中原文化与南方文化的差别。帛书甲篇第一节写禹与契,他们分别是夏、商民族的祖神,《楚辞·天问》也着重写夏、商民族,对鲧禹寄情特深。帛书甲篇第二节以"日月俊生"开始,以"帝俊乃为日月之行"结束。帝俊的名字在传世文献中仅见于《山海经》,而且是《山海经》里最重要的天神。《山海经》与楚帛书都是南方人的著作,都崇拜帝俊,而中原文献未见帝俊一字。又,帛书甲篇第三段专写共工一人。中原文献中的共工,是个凶顽之人,更未见有推步历法的记载。楚帛书把他专列一段,令人瞩目。其实,共工制历法,并非空穴来风,中原典籍无此印痕,而《山海经·海内经》记载:"共工生后土,后土生噎鸣,噎鸣生岁十有二。"生岁十有二,即生了十二个儿子,代表一年的十二个月。上古时代,历法职司,往往是一家世袭,噎鸣管历法,也即共工管历法。看来,楚帛书与《山海经》的关系,要比与中原典籍的关系密切得多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