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
古代中国国家的兴起提出了两个相对明确、可供比较的问题。第一个是:我们怎样在早期国家体系宽泛的类型学中,定位中国文明史上最早的政治秩序形式——商周君主政体?第二个是:这种秩序崩坏后,中国国家发展的特殊性何在?怎样在世界历史的视野中安置随后而至的国家形式?近二十年来,中国考古已成为全世界史前史研究中最富活力的领域,由於当代中国考古学的进展日新月异,因此,针对这些问题所做的推测随时会被新发现所推翻。不过,由於这些问题很值得思考,本文尝试对之作一些基本考察。 青铜时代的商朝很接近德国学者称为“高级文化”(Hochkulturen)的模式。所谓“高级文化”乃是指最早出现的伟大文明,除了商朝以外,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的文明也是其主要代表。它们代表了最令人叹为观止的、最戏剧性的通往国家之路。相较於“高级文化”之显赫夺目,另外还有一条从部落通往政治威权的路径,不过就没有那么壮丽堂皇、也常常不为人注意——例如,铁器时代凯尔特人或日耳曼蛮族建立的王国就属於另一类别(也许在它们自己的地域里,造就了先於“高级文化”出现的发展阶段)。 “高级文化”是典型的宫殿—家庭式(palace-household)国家,以建有寺庙的城市为中心,采用掌握书写系统的官僚制,从依附农民处收获贡品,调度庞大的军队。在这些王国里,权力首先被制度化为宗教,统治者或是居於神位,或是接近於神。这些最早文明的地理位置都邻靠河流:地处底格里斯河、幼发拉底河、尼罗河、印度河、黄河流域。区域农业拥有出奇肥沃的土地条件,呈现出一种普遍的特征,恰好证明唯物主义的公理,即经济剩余的多少对国家起源具有根本的重要性。埃及、苏美尔、中国这些宫殿型国家都拥有上述特点。那么,商代文明与其他文明又有甚么差别呢?商代文明形成得特别晚,也许比埃及或美索不达米亚文明晚一千五百年,比哈拉帕晚一千年。尽管它也得益於河流环境,但这却未能促使其像其他文明般运用河流。商代没有堪与苏美尔和哈拉帕沟渠媲美的灌溉工程,也不像埃及盆地那样利用常年的泛滥来灌溉土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