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咸举幡:舆论史、教育史和士人心态史的考察

时间: 2009-10-13 21:57    来源:王子今    《读书》 2009年第6期     点击:
style="TEXT-INDENT: 2em"> style="TEXT-INDENT: 2em">东汉时期的太学生运动受到史家比较多的关注。东汉后期,士大夫中形成了以品评人物为基本形式的政治批评的风气,当时称为“清议”。太学成为清议的中心。太学清议,是中国古代社会舆论影响政治生活的比较早的史例。所谓“豪俊之夫,屈于鄙生之议”(《后汉书·儒林列传下》),“自公卿以下,莫不畏其贬议”(《后汉书·党锢列传》)的情形,体现出黑暗政治势力因太学生的议政运动,被迫有所收敛。当时郡国学的诸生,也与太学清议相呼应,形成了更广泛的舆论力量。汉桓帝永兴元年(一五三),冀州刺史朱穆因打击横行州郡的宦官势力被治罪,罚往左校服劳役。“太学书生刘陶等数千人诣阙上书”,指责宦官集团的罪恶,赞扬朱穆出以忧国之心,志在肃清奸恶的立场,表示愿意代替朱穆服刑劳作。汉桓帝于是不得不赦免朱穆(《后汉书·朱穆传》)。汉桓帝延熹五年(一六二),一向“恶绝宦官,不与交通”的议郎皇甫规在论功当封时拒绝贿赂当权宦官,受到诬陷,也以严刑治罪,“太学生张凤等三百余人”又发起集会,“诣阙讼之”,使皇甫规得到赦免(《后汉书·皇甫规传》)。太学生以其活动的正义性受到黑暗势力的敌视。汉灵帝熹平元年(一七二),因朱雀阙出现匿名书,指斥宦官专权,主持清查的官员四出逐捕,收系太学生竟多至千余人。永兴元年和延熙五年的太学生运动,翦伯赞称之为“两次大规模的政治请愿”。他在《秦汉史》一书中指出:“由此看来,当时的太学生是以何等英勇的姿态,出现于东汉末年的历史。”“当时的太学,便变成了小所有者政治活动的中心。”翦伯赞还写道:“知识青年,往往出现为革命的先锋,这在中国史上,也是屡见不鲜的。而中国的知识青年第一次出现于政治斗争的前线的,便是东汉末的太学生。”(北京大学出版社一九八三年版,407—408页) style="TEXT-INDENT: 2em">我们看到,太学生以“先锋”角色表现出“英勇”的史例,更鲜明地表现于窦武之难发生时敢于奋起武装抗争的情节。汉灵帝建宁元年(一六八),知识界的代表太傅陈蕃与大将军窦武起用李膺和其他被禁锢的名士,密谋诛杀宦官。宦官集团抢先动作,利用以往对禁军的控制,迅速瓦解了窦武率领的军队,窦武终被杀害。《后汉书·陈蕃传》记载:“(陈蕃)闻难作,将官属诸生八十余人,并拔刃突入承明门。”《后汉纪》卷二三说,这支临时组成的武装队伍入承明门后,又直抵尚书门:“到承明门,使者不内,曰:‘未被诏召,何得勒兵入宫?’蕃曰:‘赵鞅专兵向宫,以逐君侧之恶,《春秋》义之。’有使者出开门,蕃到尚书门。”最终“剑士收蕃”,“遂送蕃北寺狱”。这八十余名“拔刃”“入宫”的勇敢的“诸生”们也应当陷于悲剧结局。吕思勉《秦汉史》就此分析说:“则汉世儒生,不徒主持清议,并有能奋身以赴国难者矣。”(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三年版,下册,720页) style="TEXT-INDENT: 2em">应当指出,就东汉太学生的集体请愿而言,永兴元年事也并不是“第一次”。还有更早的发生于汉光武帝建武年间的史例。《后汉书·儒林列传上·欧阳歙》记载:名儒欧阳歙下狱,“诸生守阙为歙求哀者千余人,至有自髡剔者”。看来,有人以为“太学生在政治活动中所表现的热忱与积极”,仅仅只“是汉末不容忽视的现象”的看法(于迎春:《秦汉士史》,北京大学出版社二○○○年版,480页),也是不准确的。 style="TEXT-INDENT: 2em">其实,关于“太学生在政治活动中所表现的热忱与积极”的历史记录,甚至可以追溯到西汉时期。吕思勉还注意到,早在西汉,已经发生过太学生请愿运动。他写道:“今世学校,有所谓风潮者,汉世即已有之。”并举《汉书·鲍宣传》所见太学诸生为营救鲍宣,拦截丞相乘车,并守阙上书事(《秦汉史》,下册,719页)。田昌五、安作璋也对这一历史事件有所关注,指出:“由于太学生中不少人来自地主阶级的下层,对外戚、宦官集团的横行无忌和瘫残腐化十分不满,因而不断酝酿着反对当权集团和改良政治的运动。西汉哀帝时,他们曾声援因反对丞相孔光而获罪下狱的司隶校尉鲍宣。”(田昌五、安作璋:《秦汉史》,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三年版,486页) style="TEXT-INDENT: 2em">汉哀帝执政时期发生的这起政治事件,见于班固《汉书·鲍宣传》的记述。丞相孔光负责四时巡视先帝园陵,可能由于职任特殊的缘故,属下官吏获准通行于驰道中道。鲍宣以京师地方最高行政长官的身份,缉查违禁行驰道中的行为,指令吏员制止丞相掾吏通行,并没收其车马。鲍宣以行为冒犯宰相受到追究,由御史大夫处理。有关官员到鲍宣府上逮捕其随从吏人,鲍宣紧闭大门,拒绝放行。于是因阻止皇帝使者,不遵守臣下礼节,大不敬,不道的罪名,鲍宣被投入主管司法的廷尉部门的监狱。随即发生了太学生支持鲍宣的情愿。“博士弟子济南王咸举幡太学下,曰:‘欲救鲍司隶者会此下。’诸生会者千余人。朝日,遮丞相孔光自言,丞相车不得行,又守阙上书。上遂抵宣罪减死一等,髡钳。”他们在上朝的日子拦截丞相孔光的乘车,同时在皇宫门口集会上书。汉哀帝于是不得不从宽处置鲍宣。 style="TEXT-INDENT: 2em">王咸的行为,标志性的动作就是“举幡”。“举幡”,也就是在当时的公共行为中举起了富有号召性的旗帜。 style="TEXT-INDENT: 2em">《后汉书·虞诩传》记载,汉顺帝时代,司隶校尉虞诩因与利用权势、贪赃枉法的宦官首领张防抗争被治罪。执政集团上层就此发生争议,汉顺帝犹疑不决,随即发生了为虞诩“诉言枉状”的请愿:“于是诩子与门生百余人,举幡候中常侍高梵车,叩头流血,诉言枉状。梵乃入言之,防坐徙边,贾朗等六人或死或黜,即日赦出诩。程复上书陈诩有大功,语甚切激。帝感悟,复征拜议郎。数日,迁尚书仆射。”虞诩最终得以“赦出”,张防等受到惩处,也是因为成功的请愿。不过,与王咸为鲍宣组织的请愿不同,发起者是虞诩的儿子虞,参与者也并非太学生,而是“门生百余人”。“诉言枉状”的对象,竟然是对皇帝有影响的宦官首领“中常侍高梵”。而事情的转机,确实发生于高梵“入言之”之后。然而,一种共同的举动——“举幡”,却使我们注意到这起得以“即日赦出诩”的请愿行为与“王咸举幡”事的一致之处。 style="TEXT-INDENT: 2em">太学生中虽然相当一部分人出身于官僚富户阶层,和官僚士大夫有比较密切的关系,但是他们少年英锐,思想较为新进,言行较为勇敢,又以尚未跻身于官场的身份,和民间有比较多的接触,对于弊政的危害,也有直接的感受。他们以特殊的视角观察到社会矛盾的激化,因而对汉王朝面临的严重危机,可以获得比较清醒的认识。太学生站在社会上下阶层之间的特殊立场,使得他们代表的舆论倾向具有某种公正性。 style="TEXT-INDENT: 2em">太学生们所接受的儒学教育中民本思想的积极因素,也对他们积极的政治意识、正义的情感倾向以及政争中“英勇的姿态”,发生了一定的影响。这也许是执政集团上层官学教育的设计者和推进者起初没有想到的。 style="TEXT-INDENT: 2em">据荀悦《前汉纪》卷二九的记录,“王咸举幡”故事发生在汉哀帝建平四年,也就是公元三年。这一事件的发生,距离汉武帝兴太学不过一百二十七年。按照《汉书·武帝纪》的记载,汉武帝元朔五年(前一二四)“丞相弘请为博士置弟子员,学者益广”。通常认为这就是太学制度确立的标志。应当注意到,汉武帝时太学规模,只有博士弟子员五十人。汉昭帝时,增加到一百人。汉元帝“更为设员千人”。《汉书·儒林传》记载:“成帝末,或言孔子布衣养徒三千人,今天子太学弟子少,于是增弟子员三千人。岁余,复如故。”即使“王咸举幡”时太学仍然有“弟子员三千人”,“诸生会者千余人”的情形,依然表现出王咸惊人的号召力以及“诸生”们极高的参与比率。当然,也不能排除“诸生会者”包括太学以外知识人的可能。《后汉书·翟传》:“孝宣论六经于石渠,学者滋盛,弟子万数。”李贤注:“昭帝时博士弟子员百人,宣帝末增倍之,元帝时诏无置弟子员,以广学者,故言以万数也。”东汉人言汉元帝时太学“弟子万数”的说法,可能并不确实。而即使当时太学真的有“弟子万数”,“诸生会者千余人”的参与程度,依然是惊人的。 style="TEXT-INDENT: 2em">考虑到“王咸举幡太学下”,“诸生会者千余人”时太学的规模,自然会理解这一情形与东汉晚期“太学生张凤等三百余人”、“太学书生刘陶等数千人”的行为以“诸生横巷,为海内所集”(《后汉书·翟传》),“诸生三万余人”(《后汉书·党锢列传》),“游学增盛,至三万余生”(《后汉书·儒林列传上》)为背景,是有所不同的。 style="TEXT-INDENT: 2em">“王咸举幡太学下”事迹,在后来的士人心史中,留下了深刻的历史记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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