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为中国古代文学文体大家庭中的一员,词理应与诗、文、赋、曲等一样,是抒情言志的载体,可以承载各种各样的题材内容。南宋赵孟坚即云:“众体该具,弗拘一也。可古则古,可律则律,可乐府杂言则乐府杂言,初未闻举一而废一也。”(《彝斋文编.孙雪窗诗序》)宋末刘将孙更明确地表示:“尝笑谈文章者鄙诗为文章之小技,以词为巷陌之风流,概不知本末至此……不知诗、词与文同一机杼。”(《养吾斋集.胡以实诗词序》)
笔者曾数次以《全宋词》为对象,逐篇辨识,再由细到粗进行归纳,最后得题材类型36类,即祝颂、咏物、艳情、写景、交游、闺情、节序、羁旅、隐逸、咏怀、闲愁、宗教、宫廷、闲适、怀古、谈艺、风土、游仙、祭悼、隐括、亲情、科举、仕宦、人物、故事、世相、哲理、神话、边塞、军旅、咏史、生活、时事、悯农、家庭、寓言。统计数据证明:首先,这36类题材涉及宋代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,从题材内容的丰富性看,“狭深”论站不住脚。其次,在宋词主要题材类型中,闺情、艳情两类虽仍在千首以上,但比值已大大缩小,完全丧失了在《花间集》中占绝对优势的地位。在《花间集》22类题材中,闺情词为223首,艳情词为107首,这两类题材即占去66%的份额;所以,说以《花间集》为代表的晚唐、五代词题材“狭深”是符合事实的。在宋词36类题材中,千首以上的题材类型就多达10个,闺情词从第一降至第八,艳情词亦从第二降为第三。相反,祝颂词不仅从无到有并且成为最大的题材类型,占有15.81%的份额,咏怀词从1首、0.2%的份额增改为1004首、4.74%的份额,其他许多类题材亦都有大小不等幅度的攀升,百首以上的题材类别多达20个。更为难得的是,宋词中还有10多首“悯农”词,特别是释净端所作《苏幕遮》(遇荒年)一阕,呼天抢地,为民请命,内容已涉及封建社会的基本矛盾。所以,就总体而言,宋词题材完全可称丰富多彩。
“狭深”论的产生自有其渊源可溯。首先是由于长期以来对“词为艳科”、“词为小道”、“别是一家”、“诗庄词媚”等传统词论观点的片面理解和错误接受。比如孙光宪所言“艳词”乃就和凝而言,《新唐书》所谓“艳曲”乃就温庭筠而言,并不是就整个唐五代而言;虽然晚唐五代词的恻艳和题材的“狭深”是不争的事实。又如“词为小道”的观点只盛行于北宋,南宋时便不断受到挑战,而明清以来推尊词体者就渐渐多起来了。即便在北宋,苏轼的《与蔡景繁书》、《祭张子野文》、《答陈季常》等文,特别是黄裳的《演山居士新词序》一文,都已明确将词与诗同等看待。再如李清照的“别是一家”本就音律和技法而言,并未涉及词体与题材的关系。可是,后人却一步步加以发挥,分词人、词作为婉约、豪放两类,并奉婉约为正宗,贬抑豪放派及其词;其出发点也许只想表明对不同风格流派的看法,但结果却犯下了以形式否定内容的大错误。同样,清人王又华《古今词论》引李东琪所言“诗庄词媚”,本是就词“体”而言,是“媚词”也需要“诗庄”。其原话是:“诗庄词媚,其体元别。然不得因媚辄写入淫亵一路。媚中仍有庄意,风雅几不坠。”但后人往往不求甚解,断章取义,把风格上的婉媚与题材的恻艳混为一谈。